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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玫瑰的刺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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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生風風雨雨,她已經被命運這個剪刀手裁剪成一個怪物,從沒奢望過會有人能完全接納她、喜愛她。

如果他願意做她一個人的傻子,她就做他一輩子的怪物。

一夕之間,阿爾帝國的士兵感覺到氣氛變了。

從星際太空母艦到大大小小的戰艦,所有部門的工作量驟然加大。

連不用出戰,正在輪休的士兵都加大訓練強度,尤其對醫療兵的要求十分嚴格,全部再次進行強化培訓,簡直像是馬上就要和奧丁聯邦決一死戰。

小角剛剛執行完任務,從戰場上下來,就接到林堅的命令,要求他帶隊回太空母艦休整。

隊友霍爾德的戰機在交戰中被炮彈擊中,人被彈射出戰機時傷到左腿,小角讓其他隊友先回去休息,他自己送霍爾德去醫院。

經過一道金屬自動門,進入了母艦上的醫療區。

小角和霍爾德發現四周站著不少軍人,可看上去又不像是生病受傷的樣子。聽到他們的竊竊私語,小角才知道母艦上新來了十幾個醫療兵的教官。據說是清一色女軍醫,個個臉蛋漂亮、身材好,士兵們閑暇時新增了個放松活動——來醫療區圍觀醫療兵的培訓。

大概因為圍觀中也可以學習到很多急救知識,醫療區的負責人不但沒禁止士兵們的無聊行為,反而鼓勵他們觀看和提問。

站在四周的軍人看到坐在輪椅上的霍爾德,知道他們剛從戰場上下來,立即主

動讓路。

小角推著霍爾德從人群中走過,正打算找個機器人詢問腿部受傷應該去哪間醫療室,冷不丁看到一群接受培訓的醫療兵中有一個身材高挑的女醫生。

她裏面穿著藍色的手術服,外面穿著白大褂,微卷的長發隨意地束在腦後,正背對著他們指點幾個醫療兵處理傷口。

她反覆強調著戰場覆雜多變,必須把每個傷口視作傳染性傷口處理,避免潛在的交叉感染危險。

小角一下子停住了腳步。

霍爾德感覺到他的變化,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吹了聲口哨,調笑:“冰山也突然懂得欣賞女人了?”

那個女醫生似乎感覺到什麽,回過了身。她臉上戴著醫用口罩,額前垂著碎發,只一雙黑漆漆的眼睛露在外面,如兩口寒潭,冷冽清澈。

女醫生似乎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小角,楞了下後,對身旁的醫生小聲交代了幾句,朝著小角走過來,開門見山地說:“我昨天到的,因為你正在出任務,不方便聯系就沒有告訴你,本來打算等你完成任務回來後去找你。”

小角說:“我剛回母艦。”

霍爾德興致盎然地豎著耳朵,覺得這兩人看上去像是什麽關系都沒有,一個比一個冷淡,連說話時都站得很遠,中間隔著一個他。但是,又隱隱流動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當他們看著彼此時,像是周圍的人都壓根兒不存在。

他只能自己主動尋找存在感,熱情地

伸出手,“我叫霍爾德,肖郊的戰友。”

洛蘭禮貌地和他握了下手,“我叫辛洛,很高興認識你。”

“啊啊啊——”要不是一條腿動不了,霍爾德簡直要激動得跳起來,“原來你就是辛洛!”

洛蘭一頭霧水。她當然知道自己很有名,可好像不應該包括“辛洛”這個名字。

霍爾德對小角擠眉弄眼,“原來你每次的通話對象是個美女醫生,難怪我們每次盤問你說了什麽,你總是神神秘秘一句都不肯說。”

洛蘭明白了。

太空母艦再大也就那麽大,雖然有很多士兵,可有各種限制,不能隨便跨區活動,周圍來來去去就那麽幾個人。大家長年累月在一起,朝夕相處、出生入死,常常會無視隱私權,把什麽都扒出來聊,基本廝混到最後,連對方家裏寵物的名字和性別都一清二楚。

洛蘭對一個護士招了下手,把霍爾德交給他,“這位是霍爾德,你帶他去找醫生看一下腿。”

護士推著霍爾德去治療室,霍爾德一直姿勢怪異地扭著頭,給小角不停地打眼色。

洛蘭看小角依舊呆站著,拉拉小角的胳膊,“走吧!”

幾個圍觀醫療兵培訓的軍人對著醫生們嗷嗷地叫起來,“教官妹妹要被拐騙走了,你們也不管管!”

躺在醫療床上,充當教學示範的傷員曾經是小角的學員,竟然掙紮著撐起上半身,中氣十足地嚷:“你也不看看是誰?有本事你就上

啊!敢和我們教官叫板!”

看熱鬧的軍人裏不止他一個是小角的學員,不論軍銜大小,都一副“誰不服就上,咱們教官專治不服”的欠揍表情。

大家只是怪叫著哄笑,沒有人真敢表示不服,因為不服的早已經都上過了。

這裏的軍人,小角只認識一小部分,可所有人都認識他。

鼎鼎大名的假面教官!

在小角訓練過的學員們不遺餘力、天花亂墜的吹捧下,以及他自己這幾年來率隊頻繁出戰,卻零死亡的戰績,他已經成了太空母艦上的一個傳奇。

在一群軍人善意的起哄聲中,洛蘭和小角離開了醫療區。

“我以為你不喜歡應酬,應該沒什麽朋友。”

洛蘭完全沒想到小角這麽受歡迎。她懷疑就算她摘下口罩,表明她是皇帝,估計那幫混不吝的傻大兵眼裏還是“咱們教官宇宙第一”的欠揍表情。

洛蘭不知道,她也是促成小角這麽受歡迎的一個重要原因。

太空母艦上不止小角一個軍人表現突出,但沒有人像小角這麽突出,可這麽多年,其他人都升職了,連小角訓練的學員軍銜都比小角高了,小角卻依舊是中尉軍銜,和他優秀的能力、卓越的戰績恰恰相反。

大家私下裏流傳因為小角得罪了上面的人,上面有人壓著軍部不給小角升職。不管任何人碰到這樣的事,都肯定會沮喪不滿,小角卻沒有一絲情緒,做任何事情依舊毫不懈怠、盡忠職

守,讓軍人們一面心裏為他不平,一面越發尊敬他。

小角瞟了她一眼,淡淡地說:“你也不愛和人交往,可你在研究所也很受歡迎。”

“不錯,會用我的話來我了。”

“我沒有。”

“你沒有意識到,但你做了。”

小角不說話,一副隨便洛蘭怎麽說的樣子。

兩人並肩而行,一路沈默。

洛蘭突然想起什麽,“你回來後,還沒有吃飯吧?”

“沒有。”

“我也餓了。”

小角詢問地看洛蘭:“去餐廳?”

洛蘭指指臉上的醫用口罩,“不方便在公眾場合進餐。”

“回房間點餐?”

“好。”

洛蘭跟著小角向著他的艙房走去。

一路之上認識的人越來越多,打招呼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有的士兵還會笑嘻嘻地湊上來詢問駕駛戰機或者訓練體能中碰到的問題。

洛蘭完全被忽視。

她不想打擾他們,刻意落後了一段距離,沈默地跟隨在小角身後。

小角一直沒有回頭,似乎完全不管洛蘭。

但洛蘭知道以他的聽力肯定知道她有沒有跟在後面。

凝視著小角的背影,洛蘭突然發現,從她和小角相識,十多年來都是小角尾隨她的步伐,這是第一次她尾隨著他的步伐前行。

感覺似乎還挺好。

他一直耐心地回答著所有士兵的問題,臉上雖然戴著半面面具,遮住了大半張臉,可語氣平和、態度真誠,讓他多了幾絲煙火氣息,整個人不再像雪山一般冷漠不可攀。

洛蘭的目光很柔和,這是她的小角呢!

霍爾德處理完傷口,乘交通車回來,看到前面小角被幾個士兵圍著,辛洛站在一旁等候,不禁惱火地扯著嗓子喊:“餵,你們長點眼色行不行?霸著肖艦長,把人家女朋友晾在一邊,還真幹得出來!”

士兵們看看洛蘭,看看小角,似乎才意識到肖艦長身後還跟著個女人,急忙笑嘻嘻地給洛蘭賠禮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們立即滾蛋!”

雖然個個都很好奇肖艦長怎麽突然冒出來個女朋友,卻不敢再占用艦長的時間,一溜煙地全跑掉了。

霍爾德操控著輪椅轉到洛蘭面前,誠惶誠恐地說:“我們艦長看著冷,實際心腸十分好,碰到士兵來詢問戰機和體能上的問題都會悉心教導,你多多包涵,絕對不是不重視你。”

洛蘭覺得軍隊真是個神奇的地方。

這個霍爾德認識小角也就四五年吧,卻把小角當至交好友,處處為他考慮,生怕有什麽不必要的誤會發生。

洛蘭淡淡地說:“我明白,看似是幾句話的小事,可在戰場上都是事關生死的大事。”

霍爾德楞了一楞,暢快地大笑起來,悄悄對小角豎了下大拇指,打了個眼色,示意他這個女朋友可以的,必須拿下!

小角硬邦邦地說:“她不是我的女朋友,人家有未婚夫。”

洛蘭安靜地瞅著小角,一言未發。

霍爾德覺得小角的話裏滿是醋意,辛洛

的反應也很有意思,沒有尷尬,反而一派淡定。他非常識趣地說了聲“回頭見”,把輪椅轉得飛快,迅速跑掉了。

小角領著洛蘭回到自己的艙房。

洛蘭好奇地打量四周。

一個小套間,裏面是帶浴室的寢室,和分配給她的單人間差不多,空間不大,剛夠轉身。不過作為副艦長,外面還有一個會客室,有四五平方米,還有個橢圓形的觀景窗,能欣賞到璀璨星空。

小角等艙門關好後,才問:“為什麽匿名跑到前線來?”

“我說想來看看你,你信嗎?”

小角看著洛蘭,顯然不信。

洛蘭摘掉口罩,淡然地說:“當然是有事了。”

小角沒有再多問,轉身打開墻壁上的智腦屏幕,“想吃什麽?”

洛蘭湊到他身邊看屏幕,一頁頁瀏覽過去,都是營養餐,種類繁多、口味齊全。

洛蘭不感興趣,“隨便!”

小角給自己點了一份營養餐,又幫洛蘭訂了餐。

“餐飯大概要十分鐘送到,我去沖個澡。”

“你去吧!”

小角五分鐘就洗好了澡。

出來時,看到洛蘭踢掉了鞋子,赤腳蜷坐在安全椅裏。

她把束著頭發的發繩拿了下來,微卷的長發像是海藻一般披散在肩頭,額前蓬松的碎發化解了眉眼間的冰霜。

她姿勢慵懶隨意,一手拿著一個小巧的信息盤把玩,一手斜撐著下巴,盯著眼前的虛擬屏幕。藍色的手術服很寬松,褲腿縮上去一大截,露出纖細的小

腿和腳踝,整個人少了幾分皇帝的威嚴,多了幾分女人的柔和。

小角怔怔地盯著她,像是受了蠱惑,竟然不受控制地伸出手,去摸洛蘭的頭。

洛蘭側頭看向他。

小角的表情不變,垂眸凝視著她,手順著柔滑的發絲,從頭頂一直摸到了發尾,“怎麽把頭發留長了?”

“長發不好看嗎?”洛蘭下巴微揚,感興趣地看著小角。

小角似乎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想了想才說:“不是不好看,不過也許看習慣了短發,我覺得短發更好看。”

“是嗎?”洛蘭仰著臉笑,意味深長地說:“我還以為你喜歡這樣的我。”

小角似乎對喜歡這個話題很尷尬,沈默地移開了目光。

洛蘭拽拽自己的頭發,“上次我和你通話還是短發,怎麽可能沒幾天就變成了長發?這是化妝師幫我做的假發,方便遮掩身份,不過好像不成功,你今天一眼就認出我了。”

小角像往常一樣挨著安全座椅,坐在了她旁邊的地板上,“你化成灰我也認得。”

“化成灰也認得?”洛蘭一邊不置可否地笑,一邊探手在虛擬屏幕上做閱讀標註。

滿屏幕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方程式,不知道在講什麽,只有粗體字的標題分外顯眼,一眼掃過去就能看到:

《絜鉤計劃——論異種基因和人類基因的對抗、毀滅》。

洛蘭點擊屏幕,關掉文件,順手把信息盤放到貼身的口袋裏。

她轉頭看著小角,認

真地說:“我若真化成了灰,塵歸塵、土歸土,你能認出來才怪。”

“我忘記你是科學家了。”小角拍了拍洛蘭的頭,眼神清澈柔軟。

“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洛蘭覺得整個星際敢這麽拍她頭的人也就只小角一個了。

小角自嘲地笑笑,“這又不是我做過的最大膽的事。”

洛蘭詫異,剛想問他還做過什麽大膽的事,看到小角毫不掩飾的眼神,反應過來小角指的是什麽。

兩人凝視著彼此,一言未發,卻心知肚明彼此都在想那個晚上喝醉後的事。

看似沈默的平靜中,兩人之間的氣氛卻風起雲湧,好像有絲絲縷縷的線慢慢從他們的眼睛裏、身體裏探出來,糾結成網,將他們纏繞在一起。

叮咚一聲,門鈴響起。

纏繞的線乍然斷裂消失,兩人都立即扭頭看向艙門。

艙門的屏幕上顯示送餐機器人站在門外。

小角起身走過去,打開門,送餐機器人確認他的身份後,胸口的金屬蓋打開,傳出一份保鮮餐盒。

小角拿起餐盒,回到屋子,將兩人的晚餐一份份擺到桌上。

洛蘭驚訝地看著面前的餐盤,竟然不是營養餐,而是一份烤牛排,還有新鮮的水果。

她看小角,“你的病號餐?”

“我從沒有受過傷,哪裏來的病號餐?”小角知道她有潔癖,把餐具又擦拭了一遍才遞給她,“霍爾德的病號餐,我找他換的。”

洛蘭切了塊牛排。

火候有點老,但

吃在口中卻別有一番滋味,畢竟是太空母艦上有錢也買不到的病號餐,靠著小角的面子才有的吃。

兩人默默吃完飯,小角把餐具收拾好,讓清潔機器人帶走。

洛蘭一邊吃水果,一邊看著小角。

小角隔著圓形的合金桌,坐在她對面,背脊挺直,一言不發地任由她看。

洛蘭指指身旁,小角起身,坐到了她旁邊的地板上。

洛蘭把水果盒遞給他。

可以直接吃的水果已經都被洛蘭挑著吃了,剩下的都是需要剝皮的紫提果,小角幫洛蘭把紫提果一顆顆剝好,餵給洛蘭吃。

洛蘭突然伸手想要揭下他的面具。

小角的身體比意識快,立即閃開,但很快就反應過來,身子前傾,湊到洛蘭面前,示意洛蘭隨意。

洛蘭取下小角的面具,露出了那張她熟悉又陌生的臉。

她一邊吃著小角剝好的紫提果,一邊盯著他細細打量。

五官英俊、輪廓分明,猶如用雪山頂上的晶瑩冰雪一刀刀雕成。

不過,也許因為他穿著阿爾帝國的軍服,姿勢溫馴、態度柔順,完全沒有那個男人的冷傲強大,讓人覺得他和記憶中的那個人似乎相同,又似乎完全不同。

小角低垂著眼睛,好像不適應洛蘭這樣赤裸裸地盯著他看。

“你不是一直覺得我很醜,不喜歡我的臉嗎?”

“我一直在騙你。你長得一點都不醜,甚至應該說,你比絕大多數人都英俊好看。”

小角擡眸,飛快地瞟了她

一眼,將信將疑的樣子。

洛蘭的手輕輕撫過他的臉頰,“不問問我為什麽要騙你嗎?”

“不管你做什麽,都可以。”小角把一顆剝好的紫提果遞到洛蘭嘴邊,完全無所謂的樣子。

如果這句話由其他男人說出來,洛蘭會嗤之以鼻,但小角不一樣。

他已經用行動驗證了這句話,連她三番五次想殺他,他都只是把脖頸遞到她面前引頸受戮,欺騙又算什麽呢?

只要她想騙,他就願意被騙。

洛蘭罵:“白癡!”

明知道她心狠手辣,性格喜怒不定,說翻臉就翻臉,完全就是一個怪物,卻一直無條件包容她。

“我不是白癡!”小角的表情很嚴肅,似乎很不滿洛蘭還把他當成那個剛從野獸變回人,什麽都不懂的傻家夥。

洛蘭禁不住笑起來,一口含住他手裏的紫提果,“嗯,你不是白癡,你是傻子!”

小角的眉頭不滿地皺起。

洛蘭不輕不重地咬了下他的指尖,慢悠悠地補了句:“只屬於我的傻子。”

小角呆呆地盯著自己的指尖看,一瞬後,擡眸看向洛蘭,希望洛蘭說明白她究竟是什麽意思。

洛蘭卻拿起一顆紫提果,慢條斯理地剝起來,“因為一些特殊原因,我決定提前發動對奧丁星域的攻擊,你願意領兵攻克阿麗卡塔星嗎?”

“願意。”

洛蘭擡眸看了他一眼,嚴肅地說:“你是異種,奧丁聯邦是異種的星國,如果你不願意,我不會勉強。



“我是小角,願意為洛洛作戰。”

洛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小角,似乎在甄別他每一個表情的真假。

小角突然用手捂住了洛蘭的眼睛,“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

“哪種眼神?”

“你在通過我尋找另一個人。”

洛蘭沒有否認。

小角問:“你還是不相信我?”

也許因為眼睛被蒙著,什麽都看不到,只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溫暖。洛蘭打開心扉,說出了真話:“我很想相信你,但我……我害怕信錯了人。”

“你為什麽會覺得我是另一個人?我和……辰砂究竟是什麽關系?”

“你說過你最早的記憶是做野獸時的記憶。”

“嗯。”

“沒有野獸能變成人,你能變成人是因為你在變成野獸之前就是人。”

“那個人是辰砂?”

“是。”

“你懷疑我想起辰砂時的記憶了?”

“是。”

“我沒有!”

“你不好奇你以前是誰嗎?不想找回失去的記憶嗎?”

“有一點好奇,但你不喜歡他,那些記憶不要也沒關系。小角只想要洛洛!”

小角松開手,雙臂環抱住洛蘭的腰,頭側枕在她的腿上。

洛蘭對這個姿勢非常熟悉。

小角還是野獸時,總是變著法子耍賴和她親昵,喜歡把頭枕在她的腿上,喜歡在她身上蹭來蹭去。後來他恢覆人身時,生怕她心生嫌棄不要他了,也總是喜歡雙手緊緊抱住她的腰,頭枕在她的腿上耍賴。

洛蘭下意識地像以前一樣撫摩著他

的頭。

時光在這一瞬似乎在倒流,回到了他們朝夕相伴的日子。

雖然困守一室,每天都是枯燥的實驗,可是沒有星際戰爭、沒有責任義務、沒有算計欺騙,只有陪伴和守護。

洛蘭問:“我們上一次見面是什麽時候?已經有多久沒有見面了?”

“五年六個月。”

“我雖然希望你上戰場,但沒有想到你會比我還積極。你到底是為我而戰,還是在為你自己而戰?”

如果是小角,從有記憶時就和她朝夕相對,怎麽能忍受這麽長久的分別?只有辰砂,才會恨不得盡快脫離她的掌控。

小角悶悶地說:“我不知道我是在為你作戰,還是在為我自己作戰。”

“什麽意思?”

“以前你一直待在實驗室,我做你的實驗體,就可以和你在一起,可你變成了皇帝,需要的不再是實驗體。你需要的是能幫你打敗奧丁聯邦的軍隊,我必須要變得很強大,才能和你在一起。”

“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小角臉埋在洛蘭膝頭不說話,洛蘭推了他一下,“小角?”

“……林堅。”

洛蘭終於明白了,為什麽總是像野獸一樣直白熾熱的小角會那麽羞澀隱晦地把心思藏在一塊姜餅裏,再把姜餅藏到盒子裏,甚至藏到了盒子裏都嫌不夠,還要藏在餅幹底下的那面。

她自負聰明,能看透他人的欲望算計,卻完全沒有註意到小角面對林堅時的自卑忐忑。

不是他真覺得自己

不如林堅,只不過因為愛了,愛愈重,心愈低。

一個瞬間,洛蘭做了決定。

她拽拽小角的耳朵,垂著頭輕聲問:“你希望我們永遠在一起?”

“嗯,小角和洛洛永遠在一起。”

“那我的未婚夫怎麽辦?”

小角的身子驟然僵硬,從裏到外直冒寒氣。

洛蘭卻一派淡定,還在繼續刺激他:“哦,明白了,你其實不是想做我的男人,只是想做我的寵物。”

小角霍然擡頭,直勾勾地盯著洛蘭,眼神晦澀,壓抑著千言萬語難以言說的情感。

洛蘭用食指點點小角的額頭,“那就這樣說定了,我會是很好的飼主。”

“我不是……”

洛蘭笑瞇瞇地把剝好的紫提果塞進小角嘴裏,“投餵寵物。”

小角眼裏都是委屈不甘,卻沈默溫馴地垂下了頭,接受了洛蘭的安排。

洛蘭挑起他的下巴,強迫他擡頭。

她身子微微前傾,看著小角,說:“五年六個月前,我和林堅已經約定了解除婚約,只不過因為要打仗,我們不想影響戰局,一直沒有對外公布。”

小角呆呆地看著洛蘭,眼睛裏情緒變換,似乎又驚又喜,想相信又不敢相信。

洛蘭看他一直不說話,屈指彈了下他的腮幫子,笑著調侃:“腦子不好用,舌頭也不好用了嗎?”

“你……你……是什麽意思?”

洛蘭笑了笑,問:“你願意只做我一個人的傻子嗎?”

十多年朝夕相伴,小角對她如何,洛蘭一清

二楚,本來對答案應該很篤定,可在等待回答的一瞬,她依舊緊張了。

小角驚疑不定地看著洛蘭,似乎想從她的眼睛裏尋找到答案:真的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嗎?

洛蘭點點頭:是啊,傻子!

小角一把就把洛蘭從安全椅上拽下,直接扯進懷裏,緊緊抱住了她。

洛蘭問:“你還沒回答我,你願意嗎?”

“小角願意做洛洛的傻子。”

洛蘭輕笑,咬著他的耳朵說:“你不是寵物,是我的男人。”

小角的身體在輕顫,力氣也有點失控,似乎就要勒斷洛蘭的肋骨,但是異樣的疼痛卻給了洛蘭幾分真實感。

這一生風風雨雨,她已經被命運這個剪刀手裁剪成一個怪物,從沒奢望過會有人能完全接納她、喜愛她。

如果他願意做她一個人的傻子,她就做他一輩子的怪物。

洛蘭半夢半醒間,翻了個身,覺得身旁少了什麽,一下子徹底清醒了。

“小角?”

黑暗中,小角正在穿衣服,立即俯身過來,“我有排班,要去訓練士兵,你再睡一會兒。”他刻意放緩了聲音,不想驚擾洛蘭的睡意。

“多久結束?”

“六個小時。”

“我待會兒去見林堅,見完他我就直接離開了,等不到你訓練結束。”

小角隔著被子抱住洛蘭,溫熱的鼻息輕拂在她的脖頸,“昨晚我……你多睡一會兒。”

洛蘭耳熱臉燙,含含糊糊“嗯”了一聲,自己都想嘲笑自己矯情。

單人寢室,

床鋪不大。兩人袒裼裸裎,什麽都做過了,還緊挨著睡了一夜,這會兒隔著被子,居然羞澀緊張得像個小姑娘。

洛蘭掩飾地摸摸小角的頭,“戰場上註意安全。”

小角放開洛蘭,叮囑:“我已經點好早餐,記得吃飯,還有平時少喝點酒。”

“開始管頭管腳了!”洛蘭看似抱怨,語氣卻是帶著柔軟的笑意,顯然不排斥小角的管束。

小角解釋:“你老是空腹喝酒,對身體不好。”

“我早已經戒酒了,培養了新的嗜好消解壓力和疲憊。”

心情不好時就進廚房烤一爐姜餅,自己吃完,還可以快遞給兒子和女兒,兩個小家夥都很喜歡。

小角想問是什麽嗜好,可通信器已經在嘀嘀響,提醒他時間緊張、必須盡快。

“我走了。”小角只能拿起外套,匆匆離開。

洛蘭臉埋在被子裏,帶著鼻音“嗯”了一聲。

寂靜的黑暗中,洛蘭閉著眼睛又躺了一會兒,才慢騰騰地起來。

她穿好衣服,離開臥室,走到會客廳的觀景窗前,縮坐在安全椅裏,看著外面的星空。

太空中沒有白晝黑夜,感覺不到晝夜交替,經常讓人無法捕捉時間流逝,分不清今朝和昨夕。

洛蘭掏出口袋中的信息盤,打開開關,和個人終端相連。

點擊由智腦專家設計的隱藏的自檢程序,屏幕上出現了密密麻麻的熒綠色代碼。

一瞬後,幾行黑字出現在屏幕上,列明信息盤最近三次的開

啟和關閉時間——證明昨晚自從她關閉信息盤後,再沒有人動過。

洛蘭捏著信息盤,看向窗外。

知道“絜鉤”的人非常有限,唯一有可能把消息洩露給小角的人就是紫宴。可是小角在前線,受到嚴格的通信管制,到處都有信號屏蔽。軍用通信器只能內部交流,而且所有通信都被監控,紫宴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以一己之力突破阿爾帝國的軍事防衛,把消息傳遞給小角。

小角對“絜鉤”一無所知。

她昨晚告訴小角,因為某個特殊原因她突然要改變作戰戰略,對奧丁聯邦發起總攻,但沒有說具體原因。

她像往常一樣,在小角面前看研究資料。

如果是小角,那些資料只是洛洛的工作而已,但如果是辰砂,他會發現滅絕性的基因武器已經研究成功——《絜鉤計劃——論異種基因和人類基因的對抗、毀滅》。但是,他不知道絜鉤是針對人類的基因武器,“毀滅”指的是人類基因的毀滅。

再加上現在軍事訓練中的新要求,避免和異種的肢體接觸,所有外傷都必須視作傳染性傷口處理。

任何一個智商正常的人,根據這些信息,都會得出結論——

阿爾帝國在為啟動滅絕異種的基因武器做準備。

在這種震撼性的沖擊面前,如果可以盜取到基因武器的資料,為了種族存亡,沒有異種能抗拒這樣的誘惑。除非在他的眼裏,異種無關輕重,這份

資料毫無價值,根本沒有誘惑力。

從昨晚見面到今晨分開,他們在一起待了十個小時。

洛蘭體能不如小角,被折騰得精疲力竭,睡得很沈,他有足夠的時間和機會可以盜取信息盤裏的資料,但他碰都沒碰。

洛蘭一直知道,自己是一個怪物!

昨晚看似掏心掏肺的交流,看似濃情蜜意的親昵,不是假的,但也不是真的。

她不是普通的女人,她是阿爾帝國的皇帝英仙洛蘭。

她不可能因為一點男女情愛就失去理智,放棄自己的職責。

長發、信息盤、親密的相擁……都是陷阱。

想要抓住辰砂。

現在終於證明,一切都是她多疑了。

半晌後,洛蘭突然一躍而起,沖進臥室,撲到床上。

她躺在小角躺過的地方,頭埋在小角枕過的地方,用小角睡過的被子緊緊裹住自己,深深地嗅著他留下的氣息。

“對不起!”

就讓她這個怪物最後變態一次吧!

等戰爭結束了,她一定改。

她會學習著做一個正常的女人,去笑、去哭!

她會學習著脫下盔甲,去信任、去依賴!

她會學習著摘下面具,把深藏起來的傷痛和脆弱都露出來!

她會學習著卸去滿身的尖刺,做一朵舒展盛開的花,就算仍然要有刺,也是一朵有刺的玫瑰花!

這些年,他一直傻乎乎地縱容她,不管她做什麽,他總在她身旁;不管任何時候,只要她回頭,他都在。

已經傻了十幾年,就繼續再傻

乎乎地縱容她幾十年吧!

一個幾十年,兩個幾十年,很快就一輩子了。

她這個怪物,會努力做一個能讓他快樂的怪物,好好愛他的怪物!

洛蘭沖完澡,穿戴整齊,正準備離開,看到圓桌上的餐盒,想起小角的叮囑。

本來沒什麽胃口,不過這是目前不多幾件她能做到的事。

一直是他溫馴地聽她的話,現在也應該她溫順地聽聽他的話了。

洛蘭坐下來,一口口吃著小角不知道用什麽換來的病號餐——果醬面包、煎蛋、烤蔬菜。

把一份早餐認認真真全部吃完後,她才關門離去。

太空母艦上沒有晝夜交替,士兵們的排班都是定時輪班制,所以,公共空間任何時候都亮如白晝,也不管什麽時間都有人來來往往。

洛蘭頭發披著,臉上戴著醫用口罩,身上穿著看不出身形的白大褂,可一路走去,竟然有不少她完全不認識的士兵沖著她笑,有的還會善意地打聲招呼,問聲好。

顯然,這些人可不是認識她,而是把她當成了小角的家屬,愛屋及烏。

洛蘭不得不再次感慨,戰場真是個神奇的地方。

生死縮短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讓一群人在短短幾年的朝夕戰鬥中就培養出了一輩子的深厚感情。

難怪一起當過兵的人,即使將來天各一方,也會一生都念念不忘。

洛蘭走到交通站,乘交通車離開了生活區。

半個小時後,在林堅副官的帶領下,她走進了

元帥辦公室。

屋子裏只剩下她和林堅時,洛蘭取下了口罩。

林堅看著長發披肩、額前留著碎發的女皇,目瞪口呆。

洛蘭坐到林堅正對面的單人沙發椅上,“有必要這麽誇張嗎?”

林堅回過神來,郁悶地說:“我尊敬的女皇陛下,請問有什麽事需要您喬裝改扮、親自跑來前線?”

洛蘭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你可以任命小角指揮奧丁星域的戰役。”

林堅笑著調侃:“哦,這事的確值得陛下親自跑一趟。”

洛蘭沒接他的話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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